冯骥才短篇小说:冯骥才作品

经典短篇素材锦囊(三):冯骥才短篇小说《快手刘》素材精解与运用

  出镜作家 冯骥才

  冯骥才,男,浙江宁波人,祖籍浙江慈溪,1942年出生于天津,当代著名作家、文学家、艺术家,民间文艺家。他对民间文化有着浓厚兴趣和深刻研究,建立了中国第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数据中心,致力于唤起公众的文化意识和文化责任,弘扬与发展中华传统文化。因其成长经历,作品多展示知识分子生活和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注意选取新颖的视角,用多变的艺术手法,细致深入的描写,开掘生活的底蕴,咀嚼人生的回味。

  本期我们一起来解读冯骥才的短篇小说《快手刘》。

  小说速读

  童年时代的我,经常到离家很近的街口看快手刘变戏法。快手刘是个撂地摆摊卖糖的胖大汉子,变戏法是为吸引孩子们来买糖。戏法十分简单,俗称“小碗扣球”。就是左右手各执一茶碗,茶碗下分别扣着两个大红玻璃球儿,在快手刘灵巧的双手下,不知不觉间玻璃球儿就跑到一个碗里了,让围观的人猜不出球儿到底在哪里。

  一次我分明看到他把一个球儿塞到右边碗下面扣住,他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看准了,错了可得买我的糖。我亲眼所见,一口咬定,谁知快手刘将右边的碗翻开,什么也没有,再将左边的碗掀开,同样什么也没有。他将两个碗一合,举在头顶,双手一摇,球儿竟然又出来了。周围人惊讶不已,我买了他的糖,从此再也不敢多嘴多舌。在我眼中,他神奇无比。

  这双异常敏捷的手,大概就是他绰号“快手刘”的来历,我童年的许多时光,就是在这最最简单又百看不厌的土戏法里消磨过去的。中学以后,我就不常见他,偶尔在路口看见,他依旧兴冲冲地变“小碗扣球”。我虽已经懂事,却仍看不出半点破绽,还会饶有兴趣地看上一会儿。

  高中之后,我去外地读书,往昔的美好人事,渐渐变成回忆。高二暑假回家,我竟在街口又遇见了快手刘。他依旧卖糖变戏法,但好像变了一个人,眸子中失去了往昔的光彩,绝世的本领也从那双快手中消失。他笨拙地翻碗,被看戏法的小孩瞅出了破绽。稚气的孩子不依不饶要快手刘张开手――球儿就在手中藏着,快手刘狼狈、惶惑又无助。我真希望他像当年那样使出绝招让小球儿不翼而飞,但他老了,不会再有那花好月圆的年华了。

  我走上前,吸引住孩子,骗他们球在箱子上,趁着孩子不备,快手刘将球塞到碗下。孩子们给骗住了,掏钱买了糖,剩下我和从困窘中脱身的快手刘。他不认识我,灰蒙蒙的眸子里充满疑问,显然不明白,这个陌生的青年为何要帮他。

  主题提炼

  有人说,时间是世上最强大最公正的东西,每个人在时间面前总会败下阵来。就如《快手刘》中冯骥才塑造的那个原本精神饱满、顾盼神飞的快手刘一样。盛年时,他敏捷的手、明亮的眸,让他声名远播,也给无数孩子的童年带来了好奇的快乐。在时间的河中随波逐流,终于有一天,他手指笨拙,眼眸黯淡,当年神秘的气氛和绝世本领从他手中消失。消失的何止这些呢,童年的温情回忆、往昔的美好故事,就如被遗忘在书页中的鲜活花瓣,再翻开时,都变成干枯回忆了。

  素材运用

  关键词:时光流逝

  我上高中是在外地。人一走,留在家乡的童年和少年就像合上的书。往昔美好的故事,亲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就像鲜活的花瓣夹在书页里,再翻开都变成了干枯了的回忆。谁能使过去的一切复活?那去世的外婆、不知去向的挚友,妈妈乌黑的鬈发,久已遗失的那些美丽的书,那跑丢了的绿眼睛的小白猫……还有快手刘。

  高中二年级的暑期,我回家度假。一天在离家不远的街口看见十多个孩子围着什么又喊又叫。走近一看,心中怦然一动,竟是快手刘!他依旧卖糖和变戏法,但人已经大变样子。十年不见,他好像度过了二十年。模样接近了老汉。单是身旁摆着的那只木箱,就带些凄然的样子。

  作者先用比喻,将过往的人事比为夹在书页里干枯的花瓣,让读者感觉到一种又美好又无奈的淡淡的哀伤。然后具体描写了十年后见到快手刘的情形。既有惊喜、又有凄然,猝不及防间,与童年的记忆狭路相逢,再看眼前,却是物是人非。看似平淡的文字,却将时间的无情、强大、不动声色,展露无疑。

  关键词:宽容

  我走进孩子们中间,手一指快手刘身旁的木箱说:“你们都说错了,球儿在这箱子上呢!”孩子们给我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莫名其妙,都瞅那木箱,就在这时,我眼角瞥见快手刘用一种尽可能的快速度把手里的小球塞到碗下边。

  孩子们给骗住了,再不喊闹。一两个孩子掏钱买糖,其余的一哄而散。随后只剩下我和从窘境中脱出身来的快手刘,我一扭头,他正瞧我。他肯定不认识我。他皱着花白的眉毛,饱经风霜的脸和灰蒙蒙的眸子里充满疑问,显然他不明白,我这个陌生的青年何以要帮他一下。

  作者帮助快手刘从困窘中脱身,出于善心,亦或是怜悯,宽容了快手刘的衰老、狼狈、惶惑。其实也是宽容了曾经年少轻狂、自作聪明的童年的我。更是宽容了将来有一天,也要走向不可避免的衰老、迟钝的自己。对别人存一份宽容,就是在心中洒一份阳光,让自己内心明亮,让接近自己的人温暖。

  技法锦囊

  对比的运用

  他那时不过四十多岁吧,正当年壮,精饱神足,肉重肌沉,皓齿红唇,乌黑的眉毛像用毛笔画上去的。他蹲在那里活像一只站着的大白象。一边变戏法,一边卖糖,发亮而外突的眸子四处流盼,照应八方;满口不住说着逗人的笑话。一双胖胖的手,指肚滚圆,却转动灵活,那四个小球就在这双手里忽隐忽现。

  再看他,那肩上、背上、肚子上、臂上的肉都到哪儿去了呢,饱满的曲线没了,衣服下处处凸出尖尖的骨形来;脸盘仿佛小了一圈,眸子无光,更没有当初左顾右盼、流光四射的精神。这双手尤其使我动心――他分明换了一双手!手背上青筋缕缕,污黑的指头上绕着一圈圈皱纹,好像吐尽了丝而皱缩下去的老蚕……

  对比,是把具有明显差异、对立的双方安排在一起,进行对照比较的表现手法,以上两段,就成功运用了这一方法。分别描写了作者童年时代眼中的快手刘和十年后再见他的样子。作者不惜笔墨,详细描摹了他壮年时的精神、肌肉、唇齿、眉毛,特别是那双灵活的手,让读者仿佛能亲眼看见那个饱满、鲜活、生命力顽强的快手刘。然后作者又写十年后的快手刘,形销骨立、黯然失色,特别是那双手,青筋毕现、布满皱纹。沧桑、窘迫、一副被生活打败的样子,与之前壮年时快手刘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读者切实感受到无情岁月如刀斧,无声又有力地侵蚀着快手刘。在写作中,有意识地运用对比,能让人物形象更生动丰满,给读者深刻印象。

冯棉花(短篇小说)

  张鲁镭

  1971年出生,现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大连作协理事,辽宁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人民文学》《鸭绿江》《芒种》等刊物发表过作品。

  

  我家楼下有一排卷帘门车库,车库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小,有十三四平米吧。有电有暖气还有上下水。可能开发商在盖时就留了心眼儿,要不设施能这么全?楼对面是条小马路,虽说不是什么车水马龙,但毕竟还算临街。现在的住房只要是一楼临街就特别受青睐,就算不临街那也属于“产业”,哪家要是有套一楼住房,那家人心里保证闹闹哄哄的,总琢磨着干点啥呢?把窗户砸成门开个店?俩口子都有正式工作哪来的人手?雇人干?干什么呢?开小吃馆还是理发店?想来想去买卖要自家经营那才放心,谁信得着谁呀?怎么办?就这么住着太可惜了!这不等于把窗户门关严不让大风把钱刮进来吗?闹心呀!俩口子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想自己身子底下压的哪是床?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这可怎么得了!最后还是媳妇聪明,咱干脆把这房子出租吧,又省心又来钱。行,出租就出租。说干就干,第二天男人找来工匠几下子就把一个好好的房子砸成门头房。改门头不费多大劲,主要是一个字――砸。把间隔的墙都砸掉,变成个大单间,再把窗户掏成门就算完活(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需要做进一步完善)。然后在门上贴一张白纸,上面用墨笔写着,此房出租,有意面谈,电话××××联系人×××……

  回过头来说说我家楼下的这排车库。就凭它临着一条马路,也别管什么大马路小马路,反正那脸是冲着“太阳”。哪能就本本分分停放汽车?那才叫浪费资源。不过到底还是有两个拿钱不当爹的车库,白天拉着卷帘门,晚上睡着个大汽车(不知道那两家人是怎么想的)。剩下的都生龙活虎地挂上大牌子忙活起生意来。家家像比赛似的把五红大绿的招牌竖得一个比一个高。有“步步高”亮鞋店(擦皮鞋的)、有“红色战士”音像社(出租影碟的)、有“客来多”商行(卖食杂的小店)、有“天天绿色蛋”批发店(卖鸡蛋的)、有“新时代净衣店”(洗衣服的),惟有紧挨我家门洞左边的这个店铺没往外“别喇叭”(这家把执照当奖状贴在屋里),可人家是“实体”招牌,就像卖冰糖葫芦的在小推车上插根糖葫芦,卖烤地瓜的在炉子上摆几个黑乎乎的地瓜。这家门口堆着像小山头似的一包包黑黢黢的烂棉花,这家弹棉花。整条街的生意大都马马虎虎,现在做生意人多,钱是那么容易到手的?说不挣钱吧,一家大小的吃穿都打这店上出,说挣钱吧,钱在哪呢?维持吧。要不还能干什么去?什么都不好干。好干的也有,弹棉花这家就挺来钱,一看门口那堆棉花就知道了,这些店铺顶属他家出彩。这家可没像别的店铺门脸整的花里胡哨的,从头到脚都是实打实着。棉花店门前用一个瘸腿儿椅子顶着个木牌子,这木牌子就像刚从地道里掏出来似的,粘滋滋的还放着油光。上边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弹棉花二块钱一斤,弹羊毛被四块钱一斤,加网罩十块钱。完活,一句废话没有。

  弹棉花的是四川人,母子俩。男的有三十一二岁。个头不高,猴瘦。有棱有角的四方脸,厚嘴唇,两个发黄的大板牙龇到嘴唇子外边,眼睛大,双眼皮,有点往里眍眍,面色不黑,也算不上白,是介于黄白之间的那种肤色。这人从外形上看算不上精明,但可有心眼儿了,全暗藏在肚子里。他姓冯,周围人都称他冯棉花。冯棉花成天戴着个白帽子,脸上蒙个白口罩,身上穿个白大褂,这打份像医院大夫,不过跟大夫还不完全一样,他的帽子口罩大褂不仔细看看不出是白色来,是浅黑灰色。冯棉花可不管白的灰的,又不是饭店还要卫生许可证不成?他的本事是把灰不溜秋的棉花变成白棉花。他眼眉和睫毛上总是挂着一层棉花绒子,尽管他一闲下来就用手去抹擦,可怎么也擦不净,那棉花绒子跟打娘胎里带来的似的,永远长在那儿。可能弹棉花带眼罩不方便,要不他真该戴上一个的。冯棉花的老妈得六十往上数,只多不少。头发有三分之二已经变白,她把这些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小刷子。她嘴里的两个门牙也掉了。从这些迹像上看,她已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女人,不过这并不影响吃东西,她喜欢吃花生瓜子一类有嚼头的零食。歇工时她总坐在门前一边嚼一边看街景,东瞧瞧西望望,脸上和眼里都看不出心事来。因为牙口不好咀嚼能力差,所以她的嘴老是在那不停的蠕动着。真不知道五分钟能不能嚼碎一颗花生豆?她也戴白帽白口罩。眼眉和睫毛上也挂着棉花绒子,不过她不在乎,不用手特意往下擦,等着有一天它们自己掉下去。她那张脸跟她儿子出自一个版本,只是她老了,儿子还年轻。冯棉花孝顺,弹两床被就让老妈出来坐一会儿,他自己要弹够五床才舍得出来喘口气。他家活多,干不完地干。这个地区开车转上几圈也找不出第二份弹棉花的,要不人家活儿老是一堆堆的?现在年轻人都盖什么蚕丝被水鸟被,可盖来盖去却都不如棉被实惠,尤其老人,更是对棉被情有独钟。老太太拎着兜子去买菜,冷不丁发现马路这边冒出个弹棉花的,什么时候来的,哪天来的?管它!老太太们就像发现免费测血压的来了,于是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老太太们赶快回家拆被,或是把偷偷塞在床底下怕儿子当有碍环境的破烂给扔掉的黑乎乎的棉花包翻出来,老太太拍拍包上的细灰心中暗喜,多亏藏得隐密,被那臭小子发现早就让垃圾车收走了。

  年轻人就是没有远见,他们哪知道过日子是怎么一回事?没吃过苦呀!这棉花弹巴弹巴就是一床好被,比什么水鸟土鸟的不强?于是老太太们背着、抱着、扛着、有的还把推小孙子的婴儿车用上了,她们把又黑又烂的棉花套子交给冯棉花,再嘱咐他给安个网罩,两天后就能取回一个干干净净的好棉被套。老太太得意极了,等儿子下班就把弹好的被子往他眼前一递说,看,这就是你非让我扔的棉花套,多亏没听你的吧!儿子有点不信,那堆像地主家长工盖的烂棉花,居然被弹成这副模样!儿媳妇回来说,傻瓜,当然还是棉花被好,你看咱穿的纯棉衬衣,纯棉袜子,都是绿色用品,这叫回归自然。儿子没敢说,结婚那会儿你怎么没想起来回归自然,死活水鸟被不可。儿子对老太太说,还有棉花吗?我也想盖棉花被子。当然有,家里的旧被子全是棉花的,去冯棉花那弹一下就成。别人家和老太太家差不多,又不是刚结婚的小青年,哪家没有几床棉花被?多少年没见个弹棉花的,这下可好,把老太太结婚的陈年箱底都抱出来翻新了。这几年什么蛋糕店理发店一家挨一家地开,就是没见弹棉花的,可把人想死了。有一家老头子有风湿病,总嫌被不暖和,给他去商店里买,他说现在的被子太轻,像光着身子睡觉。老太太说,这回好了,来弹棉花的了,我给你三床并一床,弹个加厚被,还是老太太疼老头子。老太太让冯棉花把三个烂被套合成一个被子,冯棉花上秤一称说有十六斤,十六斤就十六斤,二六一十二,三十二块钱,再给加个网罩。一共四十二块。只要老头盖着舒坦,算啥?不过老太太还是说,你给省两块吧。冯棉花用四川话啥子啥子半天,老太太终于明白,就是不能给便宜。不便宜就不便宜,老太太这会儿相当大气。一开门,老太太喜洋洋地说,老头子,给你弹的新被子。老头子摸着厚厚的被子像见了亲人似的说,好,太好了。第二天老头子睡到八点还没起床,老太太心想,可怜的老头子,总算盖上舒心被了。再舒服也得起来吃饭那。老太太掀开被,天呀!老头子二目紧闭刀条脸黑紫黑紫的,老太太急忙把邻居喊来,大伙把老头子拽起来,捶完前胸砸后背,老头子仍像一条死鱼那样张着嘴巴闭着眼,有人喊,给他灌水,给他灌水,老太太把小孙子的饮料瓶塞到老头子嘴里,噗,老头子长出一口气,同时把刚刚灌下去的桔子汁儿吹了老太太一脸,咋的啦,老头子?老太太红着眼圈问。开始睡得挺香,后来怎么觉着像有座大山压过来,想翻身都翻不成。邻居用手一摸,想捂死人呀!盖这么重的被。老太太抱着被后怕,亏得发现早,要不老头子就上西天了。老太太又抱着被去找冯棉花让他给改成三床,不,改成四床。给儿子两床。千万不能再厚了,出人命呀!冯棉花小账拨拉地飞快,棉花十六斤还是三十二块钱,再加三个网罩钱三十块,一共是六十二块。老太太一点没犹豫,马上从兜里摸出钱来,给。老太太站在店门口心有余悸,看见来送棉花的人就唠叨说,可不能太厚,可不能太厚,危险,太危险了。

  附近的老人家终于找到可以为之而忙碌的事情了,不用花几个钱就能盖上软软和和的棉被,何乐不为?自家的,儿子姑娘家的,三叔六婆家的,同事的,朋友的……有人还从老远地界开车上这儿来弹棉花,棉花店一时名声四海。有朋友要上我家玩,说你家怎么走呀?我说到哪哪后,你就打听弹棉花的,我家就在那个楼一单元五号。朋友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冯棉花家门口的棉花越堆越高,不遇上刮风下雨晚上都不往屋里搬,没弹好的破烂棉花,白给都没人要。看着难受,总让人联想到旧社会喜儿她爹杨白劳那日子。冯棉花在每一包棉花上都别个白条,上边是标注的号码,顾客手里也有这么一张带号码的白条,以防取货时相互拿乱。只要天好,他晚上睡觉都不拉门,看他睡的那个香呀,用他老家话讲――安逸。人家不像我们似的,锁完大门锁二门,锁完二门锁三门。人家有诸葛亮的智慧,玩空城计。冯棉花和老妈没黑没白地弹棉花。想必银子也是哗哗地往口袋里淌。左邻右舍就拿冯棉花开心,别弹了,快把钱拿出来晒晒吧,发毛了。冯棉花用四川话啥子啥子的讲个半天,没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我发现冯棉花其实会说普通话,接活时他就讲普通话。遇到不识字的老太太他就说,弹棉花是二块钱一斤,如果要网罩再加十块钱。说得一字一板,特别清楚。不想往下接的茬他就说四川话,那是不想跟你唠。想唠就说普通话呗。看起来这个冯棉花脑子是蛮够用。星期天老太太的儿子来取棉被。他抱着被子不走在这看热闹。屋里用块花布帘子隔出来两间。沾满棉花绒子的花布帘子呈黑绿色,它的前身肯定不会是这个颜色。估计要是扔在河里能污染一条河。掀开花布帘子里边是张双层单人床,下边是冯棉花老妈的床铺,上边是杂物堆放处,衣服、粮食、锅碗瓢盆、洗衣粉、豆油、吃喝拉撒一应俱全。墙角有个煤气罐,上边放着个黑大勺。墙上钉着几个钉子,上边挂着铲子、勺子、锅刷子、盖帘子、抹布。床边上支出个水龙头(这儿属于棉花铺的“私地”,闲人免进。为了让大家进一步了解冯棉花的状况,本人稍加透露)。这里边热闹的包罗万象,冯棉花老妈在这样的环境里可怎么睡得着呀?但冯棉花老妈确实能睡着,人家还打呼噜呢!帘子的外边像餐馆里的明档有目共睹,是弹棉花工作室,也是冯棉花的卧房。整个外间几乎让一个大木板铺给占据了(晚上冯棉花就睡在上边)。四周只留下一个人的过道。靠布帘子右上角是一台弹花机,它是这里最重量级的东西,其余都是它的附属品。冯棉花口袋里的钱都源于这台机器。现在弹棉花也是机械化,不像早年拿弓子弹。弹花机也叫梳棉机,弹棉花其实就是梳理棉花。把灰尘吸出去,把杂质拉出来,棉花就弹好了。弹花机是个足有一米半宽的机床,冯棉花像爱护儿子一样爱护它,他敢怠慢自己,但却不敢怠慢他的财神爷。他自己经常懒得洗脸,但只要手一闲下来就会拿块抹布擦擦机器,或给什么地方加点油,这机器让冯棉花保养的锃明瓦亮,上面淡绿色的油漆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让这屋子也变得亮堂起来。除此之外这店铺上找不出第二个闪光点了,剩下都是和门口堆着的烂棉花特别呼应的东西。弹花机前边有个往里放棉花的横槽子,左边有个红电钮,用手一按它就轰轰地响起来。横槽子下边是个活动铁箱,棉花梳出来的杂质全被收在里面。后面是用竹皮子做的半截床,塞在横槽里弹好的棉花都吐在这上边。机器右下角安着个粗塑料管子(就是排油烟机上的那种管子),管口那儿用松紧带儿缠着个蛇皮口袋,烂棉花里的灰尘全被吸在口袋里。弹花机像个小型拖拉机似的成天在那轰轰轰轰的响着,农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口号,拖拉机一响黄金万两。这也是冯棉花此时的口号。在店铺门口的天花板上顺墙吊着一卷粗网布,耷拉下来的网布遮着半面墙,这就是包棉被的网罩。网罩对面墙上用木头盒子吊着个家用电器――一台十四寸彩电,木头盒子黑乎乎的,颜色不好没关系,但那木头好像也老化了不太结实,看着总像随时要掉下来砸坏人的脑袋。来送棉花的人看了害怕,可别砸了头呀!这时候的冯棉花就显得特别自信特别勇敢,他笑笑说他的头是铁铸的是很坚硬的。谁看了都担心,冯棉花自己却不怕,那东西真就从来没掉下来砸破他坚硬的脑袋。冯棉花没安闭路,他只能看两个台,冯棉花不嫌少,他觉得一个台就够用。冯棉花大都是听电视而不是看电视,他的手眼睛总是来往于弹花机和大板铺之间,偶尔才把粘着棉花绒子的眼皮抬起来,有时也跟着笑两声。电视也像弹花机似的整天响着,冯棉花好像更爱听电视和机器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有时他还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听一会儿。听过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冯棉花和老妈配合默契,像有规律的流水作业。冯棉花从墙上把粗网布扯到板铺上,量过尺寸剪开,用四个大铁夹子把网布的四个角拉平固定在板铺上,老妈把要弹的棉被套用剪刀从中间剪开,机器只有一米半宽,整个塞不进去。她按开电钮把棉花套塞进横槽,冯棉花就在对面的半截竹床边上手持一根竹竿等着翻新的棉花吐出来。他用竹竿把棉花缠成个卷撕下来摊放到板铺上,他老妈又往横槽里塞,冯棉花再用竹竿缠,再摊开放在板铺上。棉花绒子和灰尘像烟一样在四周飞舞。一片阳光伸进来,飞扬的灰尘变成一个个小亮点儿在冯棉花和他老妈的脸上闪闪烁烁。棉花弹好,冯棉花和老妈一人捏两个网布角用力往中间一折,棉花就被裹在网子里,接着两人各手持一个像盾牌一样的东西在棉被套上使劲擀,冯棉花跟这东西叫拍子。这拍子就是一个圆形木墩子,有半尺厚,后边安了个把手,挺沉。冯棉花说不沉拍不平棉花。母子俩你一下我一下从外往里拍压,这动作颇像划船。不大会儿就把一个长条形的棉被套拍压成薄厚均匀的大四方块。一床棉被算是大功告成。整个套路下来也就二十多分钟。

  老太太儿子把腿一拍,就这!太容易!我毕业了。他刚才在心里边计算一下,照这速度冯棉花一天能弹出二十多床被子,再加上网罩钱,这样下来一天他能净挣三百多块,一个月可就是一万来块!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都赶上白领了。老太太儿子想,哪天单位领导再找他毛病,干脆把门使劲一摔,回家弹棉花算了。老太太儿子扔给冯棉花一支烟说,出来歇会儿吧,钱哪能一天挣完?冯棉花摘下口罩擦擦眼边上的棉花绒把烟塞进嘴里。老太太儿子说,明天我也租个店铺弹棉花。冯棉花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既有轻蔑又有不屑。你说我干不了?这东西没什么高难的,刚才我就毕业了。冯棉花摇摇头,弹棉花倒是没什么大学问,可你们城里人肯定干不来。冯棉花说话时把脖子扬老高,语气如磐石般坚定。这会儿洗衣店的白大哥过来凑趣。白大哥浑身白胖白胖的,像个发面馒头。他的洗衣店紧挨着冯棉花店,他家活不多,总能看见他和他老婆在门口和几个人打扑克。有回打着打着他还把屁股下边的凳子打到桌面上,他说对家偷牌了。幸亏大伙拦着,要不非发生流血事件不可。白大哥俩口子都下岗,眼下开个洗衣店讨生活。白大哥懒,衣服都是白大嫂洗,白大哥有时帮着熨熨衣服。白大哥说,小伙你别不服,咱城里人就是干不了这活。怎么干不了?我看没啥。老太太儿子这口气就像他明天真要开店似的。冯棉花说,要不你上我店里来试试,看你能坚持两天?白大哥说,一天吃一肚子棉花绒子,谁稀坚持那玩意?你们南边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咱北方人可特珍惜生命。什么珍惜生命?你们是懒,不能吃苦。谁懒?我们北方人才不懒呢!老太太儿子有点不高兴。白大哥说,冯棉花,你现在就是拿命换钱,一天吸一肚子灰,你肚里的灰怕是都结茧子了。医学上管这叫吸肺。人肺子有病还了得?能要命呀!我说话不好听,你现在挣钱将来留着治病吧。冯棉花倒是振振有词,生老病死的事谁说了算?老天爷!有人成天吃香喝辣,却是个短命鬼,我们乡下有个老头成天啃咸菜疙瘩活了一百多岁。两手一揸什么不干就不得病?成天开个小车耍还许会遇上车祸呢!人活着就得听天由命。一切都是老天爷做主。白大哥没想到从冯棉花嘴里会说出这么学问这么哲理的话来。他当时就哑言。老太太儿子这会儿已经打消了弹棉花的念头,他说,你一个月挣那么多钱,把生活条件改善改善也好,再租处房子住吧,住店里太、太压抑了,空气又不好。注意,从开始到现在冯棉花一直在用普通话和两人交谈。听老太太儿子这么一说,他就啥子啥子的讲起了四川话,整得两人一时丈二和尚。

  第二天晚上冯棉花就把堆在门外的棉花全部搬进屋,白天再拿出来。以后人们晚上便看不见有棉花包堆在那儿了。空城计也不唱了,天一黑拉门,睡觉。冯棉花是怕别人嫉妒他生意好给他使坏。这个冯棉花……

  冯棉花在饮食方面也比较有特点。他用清水煮一棵大白菜,把白菜煮得稀巴烂,捞出来用手撕几下和老妈蘸辣椒酱吃。煮白菜水吱溜吱溜当汤喝,再吃个馒头,这就是一顿饭。他们吃的辣椒酱也是自己做的,把干辣椒剪碎和花椒一起放在碗里,用滚开的油一浇,再放上细盐面和肉汤就是他们爱不释口的辣椒酱。冯棉花和老妈只要不下雨就在外边吃饭,他们也嫌里边闷,还到处飞棉花绒子。白大哥见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冯棉花,你挣那么多钱留着干什么?娶老婆?你要娶几个老婆呀!冯棉花有时也拎回块够一只猫吃的肉,他把肉切成细丝和尖辣椒炒,放一筷子头油,他炒完这道菜整条街的人嗓子眼都往外钻火。遇到节假日,冯棉花还是要奖励自己和老妈一下的。他去农贸市场买回个活鸡,又是杀鸡又是拔毛,鸡把烂棉花扑腾得像雪片一样飞散,他一刀下去解决了鸡的小命,再用开水烫鸡毛。然后去附近的药店买来枸杞、人参片、白果和鸡一起炖,不大会儿香味就像长了翅膀飞到街上。白大哥闻着味跑过来,他在门口狠吸了几下鼻子,回头就喊白嫂子给他炖鸡,白嫂子说我正洗衣服呢,再说我哪敢杀鸡?冯棉花说,去买吧回来我收拾。冯棉花指挥白嫂子炮制鸡汤,晚上白大哥抱个大海碗坐在冯棉花店门口和他对着喝。哥们,咱整瓶子酒呀?冯棉花摆摆手一指那堆棉花说,等会儿我还有活。

  我爱人有不少衣服鞋都不穿了,东西都还挺新,就是样式过时点儿,那也比冯棉花身上的强百倍。我包好送给冯棉花,他用普通话说了四遍谢谢。还说北方天气比南方好,不潮。北边大米也比南边好吃,不涩。他问我,你家里有不穿的羊毛衫吗?我说,你要?他说,不是,不穿的羊毛衫羊毛裤可以弹成羊毛被,比棉花被轻还暖和。我说,家里真有不少,等我拿来弹吧。星期天我把一堆旧毛衫抱到冯棉花那,他上秤称过说,六斤,正好弹个被。要网罩吗?我说,要吧。他回过头跟老妈说,先给她弹吧。他把毛衫抱到机器边上忽然一拍脑门说,我得出去一下,妈你给大姐弹吧。给她多打几遍,弄碎碎的,铺匀。老人家真拿我这点东西当回事了,左一遍右一遍在机器上来回弹,把一件件毛衫变成一堆堆细软的绒毛。我说,你儿子去哪了?她说,不知道。她脑门上的汗水冲掉不少棉花绒子。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一堆烂毛衫变成一床柔软的羊毛被子。老妈说,弹羊毛被四块钱一斤,六斤二十四块,网罩十块,一共三十四块。我出门时看见冯棉花在对面楼角上蹲着,不过他没看见我。这个冯棉花呀!

  冯棉花做生意几乎都是一口价。时间一长别人也懒得跟他讲价,讲也白讲。冯棉花只“关照”这条街开食杂店的邱阿姨。他也常到邱阿姨那去买些油盐酱醋什么的。邱阿姨有个小女儿常来帮忙,冯棉花爱跟她小女儿讲话。邱阿姨要弹一床羊毛被,冯棉花说弹好我给你送过去,不用特意来拿。不大会儿他就抱着一床软绵绵的羊毛被跑到人家店里,给钱时俩人撕撕拽拽,拉拉扯扯。不知道还以为打架了。冯棉花去邱阿姨店里买东西,遇到小女儿替班看店,他更要多买一会儿了。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看看说明,问问价钱。小女儿说,你们南方人买东西真仔细。冯棉花说,做事认真不是坏事。小女儿说,你买一块钱东西要看上一小时,你买十块钱东西就得瞧上十个小时,那你要是买一百快钱东西可怎么办呀?冯棉花只是一个劲龇牙傻笑,最后掏出八毛钱买一袋咸盐。小女儿对妈妈说,冯棉花磨磨叽叽的像个老娘们,烦死人了。邱阿姨说,南方人性子都慢,人还不错。白大哥闻声跑过来说,丫头,人家是看上你了!小女儿立刻把眼珠瞪得跟灯泡似的说,白叔你骂人,你骂人不带脏字儿。

  冯棉花店门口又多了一道风景。破棉花堆边上放了一台婴儿手推车,车里躺着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那孩子长得不赖,白白净净,胖胖乎乎,是个男孩儿。这条街上人从来没听孩子哭过,要不是冯棉花老妈歇空时出来给他喂喂吃的,大伙真没发现这车里居然有个孩子。白大哥说,妈的,我还以为车里装的烂棉花包呢!冯棉花你儿子呀!我还没讨媳妇哪来的儿子,是我姐姐的,她这阵身体不好,送过来让老妈帮着带。原来冯棉花姐姐也在另一个区弹棉花。这孩子确实讨人喜欢,看谁跟谁乐。有时吭叽两声那就是喊人呢,说他有尿了。冯棉花老妈跑出来把孩子一脬尿,转身又进去弹棉花。这孩子太省事儿了。吃东西才有意思呢!冯棉花老妈端一小碗水拿块蛋糕,撕下一小条在水里蘸蘸就往孩子嘴里塞,那孩子吧嗒吧嗒吃得可香了!冯棉花抱着碗在门口吃饭时,还从嘴里掏出点嚼碎的饭菜按进孩子嘴里。他老妈拿块西瓜在嘴里捣几下也往孩子嘴里放,这孩子什么都爱吃,膘也是见风长。这下冯棉花店门口更热闹了,买完菜的老太太们把篮子放在地下就围着车逗孩子。她们从菜篮子里掏出点东西像喂小鸟似的喂他,这孩子更是张着小嘴来者不惧。老太太们开始叹息,唉,真是什么人家什么孩子!我小孙子那会儿,我们老俩口看他连饭都吃不上。人这孩子哪用得着看?都“自立”了。老太太们摸着孩子脸蛋儿一时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夸他。一个老太太说,呀,这孩子身上都粘了,该洗澡了。另一个老太太朝冯棉花老妈摆摆手说,孩子得洗澡了!不洗澡哪行?容易生病呀!老妈用四川话哇啦几句什么,仍旧忙着她手里的棉花。一个老太太说,咱给他洗得了?行呀,洗个澡费什么劲?不能洗感冒吧?这个天应该没事儿。冯棉花,我们给孩子洗洗澡行吗?好,洗吧。冯棉花用老太太们能听明白的普通话回答。来吧,烧一锅水,再把脸盆拿过来对上凉水,几个老太太撸胳膊挽袖子――洗。冯棉花老妈瞧着门口这帮老太太乐,两只手继续往机器里塞棉花。有浴液吗?一个老太太冲店里喊。哪来的浴液?让她姥拿块香皂吧。冯棉花老妈送出一块肥皂说,没有香皂。得,一个老太太从篮子里掏出新买的“舒肤佳”来。几个老太太把盆里的孩子围成个花。又有几个过路人看着好玩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过来帮忙。你起来,你起来,我给他洗。这么不对,先洗头,后打香皂。你知道什么?他身上都粘了,不先打香皂能洗?多好的孩子,托生到这么户人家!大伙七嘴八舌的戗戗,没抢上手的就站在一边用嘴指挥。一个老头子还骂了句,妈的,我就缺个孙子。人越围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有什么便宜快货可以抢购。孩子在水里可兴奋坏了(他都一个多月没沾水了),哈哈哈一个劲乐。红红的脸蛋像画上的人参娃……

  有几天冯棉花忽然失踪了,只有他老妈一个人在店铺上辛勤劳作着,白大哥问,冯棉花上哪去了?回老家了。

  冯棉花回来了,还带回个小姑娘来。有二十三四岁那样。小姑娘黑瘦,脑袋上的前门楼大,鸭蛋脸,眼睛圆溜溜的,小嘴小鼻,不漂亮,但挺精神。原来冯棉花是回去讨老婆了。白大哥问冯棉花,你这老婆花多少钱讨的?冯棉花用四川话啥子啥子的和白大哥对付。你不是把谁家姑娘给拐来了吧?哪呀!花一万多块呢!冯棉花竖起大拇指头,这句话是用普通话讲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了媳妇的冯棉花两只眼睛整天眯成一条缝,柔情似水的。冯棉花老妈去给他姐姐带孩子了。冯棉花和小媳妇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弹棉花生活。小媳妇是个聪明人,这点事几下子就轻车熟路,动作还灵巧得如一副老手派头。这回冯棉花不像从前那么拼命了,有点登陆上长城顶峰那意思。弹两床被子就拉小媳妇出来坐坐,他从后面搂着小媳妇的腰,还把身子趴在小媳妇背上,一副如漆似胶缠缠绵绵的样儿。城里年轻人有这种举动再正常不过,人们大概是瞧惯了,没觉着太扎眼。可冯棉花和他小媳妇这么一来,就觉着特肉麻,特别扭,还有点恶心。洗衣店的白大哥冲着门口喊,受不了啦!实在受不了啦!冯棉花眼皮不抬,仍旧我行我素,管你个三七二十一!擦鞋店的几个小伙也跑过来起哄。怪了,这小媳妇也扛得住,凭你怎么说就是不脸红。小媳妇都不在乎,冯棉花还怕个?来吧您哪!俩人又成了街上一道风景。棉花店门口就是愿意制造风景,让这条街上人眼睛和嘴都不至于寂寞。小俩口亲热够了就进去弹棉花,干累了再出来解乏。忙得不亦乐乎,这叫劳逸结合。冯棉花有时还到邱阿姨店里给小媳妇买根雪糕和棒棒糖什么的。他每回只买一根雪糕,一支棒棒糖,他不吃,他看着小媳妇吃。有推车卖水果的来了,冯棉花也凑过去买二个桃子三个梨的,从不多买,他说多了吃着没味,不新鲜。冯棉花对卖桃的说,我称三个。就要仨?对。给我来三斤。身后的白大哥说。卖桃的撮一秤盘桃对着冯棉花说,看咱北边的老爷们,爽快。冯棉花啥子啥子的说几句,把两个桃放到秤盘上,又买两个了?冯棉花又啥子啥子跟他讲,卖桃的是个急性子,得,不用称了,给一块钱吧。冯棉花和小媳妇捧着桃咔咔啃,桃汁溅满脸。冯棉花吃桃的样特滑稽,两个大板牙在桃上挠来挠去,像个米老鼠。有天冯棉花一高兴还把卷帘门拉下来停业休息,他带着小媳妇逛了一天公园(逛的是免票公园)。回来时小媳妇脸拉个老长,白大哥说,怎么公园里看见河马了?冯棉花马上拽过白大哥,你让大哥说说,公园里的东西能买吗?贵死个人。明知道是口井还往里跳?小媳妇也不示弱,出来遛马还不让马吃草,走了一天连水都没喝一口。白大哥说,干走一天水米不进谁也受不了。多少也得整点。冯棉花说,要整就回家整,街上的东西谁知道卫不卫生?病从口入,前天电视上还讲小心食物中毒。白大哥喊白嫂子,中午的包子还有没?快拿两个过来,这都快饿昏过去了!

  冯棉花又把卷帘门拉上了。白大哥说,准是又逛公园去了,孩子他妈,快把包子留出来两个。这天晚上冯棉花和小媳妇也没回来,白大哥说,没玩够还要在椅子上住一夜。可别让联防的给抓了去!奇怪,都三天了,冯棉花和小媳妇还没回来。真让联防给抓去了?白大哥有点坐不住凳。来送棉花的人也一个个吃闭门羹。跑哪去了?这条街上人不断猜测着并发挥着各自那丰富的想像力。冯棉花舍不得坐车非要走回来?三天了,爬也爬回来了。冯棉花躺在公园过夜,让联防给抓了,那白天一核实,也该放人了。冯棉花不给小媳妇买吃的,小媳妇饿昏了住进医院?那冯棉花也得回来取点钱,医院是白让住的?……人们眼望着棉花店,脑海里滋生出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来……

  冯棉花回来了,一大早他就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抽烟。白大哥一个高蹦过去,死哪儿去了你?我们都急着要报案了。报案有什么用?还能把她抓回来?冯棉花。说什么哪你?把谁抓回来?还有谁?她跑了。谁跑了?你是说你小媳妇跑了?对,跑了。怎么可能?不是走丢了吧?丢什么?她把我缝在被子里的钱都拿跑了。哇,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本事。你和她家人联系了吗?谁知道她家在哪?那你们怎么,怎么在一起的?老乡介绍的。那快找你老乡吧。啥子啥子啥子冯棉花又说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他把手里的烟头捏得稀巴碎,嘟囔一句就进屋弹棉花了,是用普通话嘟囔的,白大哥听出来了,他说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冯棉花还和从前一样弹棉花,弹够五床才出来歇会儿,抽支烟。冯棉花老妈也回来了,他们又回到最初的日子,有时买一小块肉炒点尖辣椒,弄得满街人嗓子眼儿痛。偶尔杀只鸡,扑腾的棉花绒子四处飘。冯棉花店前又有风景了,他不知打哪弄来一只鸟,成天挂在店门上叽叽喳喳扑腾个没完,白大哥说,自打鸟来咱这条街,白天我都没犯过困。白大哥闲着就到冯棉花门口逗逗鸟,有时还往里扔一把食儿。鸟吃饱就叽叽喳喳地唱起来,冯棉花说,小菊,别叫了。再叫让你吃辣椒。小菊?听着这么耳熟?噢,白大哥想起来了,冯棉花跑掉那个小媳妇名叫小菊。

陆与冯的故事(短篇小说)

 

陆与冯的故 事  

( 短篇 小 说 )  

■ 季  宇 

枪 响 的 时候 , 冯 已经 钻进 被 窝正 在大 口  

大 口地喘 粗气 。刚才 的情 景 如 同噩 梦一 般 ,   陆 的声音 完全 是 歇斯 底里 的 , 听 上去 那 么疯 

楚 的, 他 想 等 明天 , 等 陆冷 静 下 来 后 再 给 他 

解 释 …… 可就 在这 时候 , 枪 响 了起 来 。枪 声 

像 车胎爆 裂 似 的 , 撕破 了宁静 的夜幕 。   冯 的心 脏 紧缩 了一下 。 旋 即屋 外便 响起  了杂乱 的脚 步声 、 说话 声 。 哪里 打枪 ? 这是 连  长的声 音 。 好 像是 后 山 , 有人 回答 。 接着 又 有  了更多 的人 声 和说 话声 , 指 导 员好像 也 起 来 

了。 零 乱 的脚 步声 纷纷 向后 山跑去 了。冯 躺 

狂, 那 么可 怕 。 那声 音 从身 后厉 声地传 过 来 :   站住 , 站住 , 再 不 站住 , 我 就 开枪 啦 !夜色 如  水, 漆 黑一 团。冯 弯下腰 , 没命地 跑 。他 的心  怦怦跳 着 。 他想 陆会 开枪 的 , 陆是神 枪手 。 由  

于 紧张 , 他 摔 了两 跤 , 树 枝划 破 了他 的脸 , 但 

他没 有停 下来 。 他 跌跌 撞撞 地 滚下 了一个 土 

沟, 前 边 就是 连 队 的驻地 了。他 明 白陆 已经 

在地铺 上 一动 不动 ,耳朵 却高 高地 竖 着 . 听 

着 外 面的 动静 。班 里 的人 也醒 了 , 睡在 他 身  边 的班 长 急促地 捣 了他一 下 :   快 起来 , 有情 况 !   出 了啥事 ?  

不 知 道 

失去 了机 会 。岗哨是班 里 的黄 。黄 从一棵 大 

树后 边跳 了 出来 , 警 惕地 端着 枪 。当他看 清 

是冯时 . 这 才 松 了一 口气 。黄 说 冯 , 你 干 嘛 

呢? 怎 么还 没 睡呀 ? 冯 努力 镇静 着 自己 。 冯 说 

我拉 肚子 了 . 去 田里 方便 方 便 。黄 就不 出声 

好像 有枪声 …… 

地 笑 起来 。把 干瘦 的身 子 重 新 缩 回大树 后 

边 。冯走 进 班里 , 一 股熟 悉 的温 暖 的烟 叶 和  脚 汗混 和的 气 味迎 面扑 过来 , 周 围是此 起彼 

班长 带头 冲 到 院子里 . 班 里 的人都 抓 起  枪跟 了 出来 ,冯却 磨 磨蹭 蹭有 意 落在 后边 。  

外 面的情 况 显得有 些 混乱 , 不 少 黑影 跑来 跑  去, 都不 知发 生 了什么 事情 。 这时 , 一阵 急促 

伏 的鼾声 , 夜 晚显得 很 温柔 很静 谧 。冯 惊 魂 

甫 定地 在屋 里转 了两 圈 , 又 从水 缸 里 舀 了一  大碗 凉 水 咕嘟 咕嘟 灌下 去 , 然后 才 轻手 轻 脚 

的脚 步声 咚 咚跑 过来 ,指导 员满 脸是 汗 , 一 

只 手 提 着手 枪 ,一 只 手 在 空 中 慌乱 地 挥 舞  着, 用变 了调 的嘶哑 的嗓音 大声 喊道 :  

地 爬上 地铺 .

钻进 了被 窝 。他 想这 事会 讲 清 

I A N    似 。  

卫生员 !卫生 员 ! 快 去后 山 . 快 去后 山 !   喊声惊 动 了整 个 驻地 , 又有 人 向后 山跑 

开 了局面 。几 个 月里 , 他 们 给 了土 匪沉重 的  打击 , 尤其 是 黑 鹰 峰 一 战 , 围 歼 土 匪数 千 余 

去 了。不久 便 传来 一 个令 人震 惊 的消息 : 陆 

死 了。 陆被 枪 打死 了 。   团政 治 部 的王 主任 是 在 事 情 发 生 后 的  第 二 天来 到七 连驻 地 的 , 他身 后 跟着 一个 长  着 白净 面孑 L 、鼻梁 上 架着 副 眼镜 的梁于 事 。  

名, 击 毙匪 首 朱老 五 、 宋 胡子 等 十二人 , 土匪  势 力 一蹶 不振 ,少数 残余 势 力落 荒 而逃 , 钻 

进深 山老林 不 敢再 露 头 了。  

形势 逐渐 好 转起 来 , 群众 的敌意 和误 解 

也 正在 一 点一 点地 消 除 , 一些 村 子里 陆续 建  立 起 了农会 。春 天到 来 的时候 , 部 队按照 上  级 的指示 , 一 边剿 匪 , 一边 抓 紧农 时 , 帮助 缺  乏 劳力 的村 民们耕 地 播种 , 荒 芜 的土 地开 始 

露 出 了生 机 。经 过长 期 的杀戮 和 混乱 之后 ,  

调 查 工作很 快 展开 了 。 七 连驻地 是 一个偏 僻 

的少数 民族 聚居 的 山村 , 全村 大 约 三十来 户 

人家。 当地 土匪 出没 , 情况 复 杂 。 七 连是在 去 

年 秋 天接受 剿 匪任 务后 开 到这里 的 。 为 了不 

这 点 难 得 的生 机 就 给 人 带来 了一 种 强 烈 的  温暖, 使人 们 重新 品尝 到 了生活 的安 宁 和美  好 。就在 这 时候 , 陆 的死亡 事件 发生 了 。  

陆是一 个 老兵 , 黑皮 、 矮矬 , 长相 结实 而 

惊扰村民, 也 为 了排 除部 队初 到 乍来 可 能在  老百 姓 中引起 的不必 要 的恐 慌 . 七连 奉命 在 

村 外 的小 山下搭 起 了一 排茅棚 驻 扎 下来 。 这  里 离村 子 大约 几 百公 尺 , 中间隔着 一 条 大土 

粗 糙 。他 作战 凶狠 , 枪法 好 , 烟瘾 很大 。 休 息 

的 时候 喜 欢 一 个 人 圪蹴 在 一 边 默 默 地 卷 烟  抽, 一 支接 一 支 , 没 有 烟 叶 时 干树 叶子 也 能 

沟。 出事 那天 晚上 , 冯 就是 滚下 这条 土沟 后 ,  

狼 狈地 逃 回连 队驻地 的 。  

七 连 所 属 的野 战 团是 一 支 解 放 战 争 期  间组 建起 来 的 部 队 , 曾在 辽 沈 、 平 津 战役 中  打 过 不少硬 仗 。淮 海 战役 之 后 , 正 当他们 随  着 野 战兵 团 向南节 节 推进 时 , 组 织上 突然 决  定 把 他 们 调 进 这 一带 的大 山里 担 负 剿 匪 任  务 。这 是一 项极 其 艰 巨 的工作 , 事 情从 一 开  始 就进 行得 非 常艰苦 。 国 民

党败 兵逃 进 山里 

对 付  照样 冒火星 子 。陆 原先 在 国 民党部 队 

当兵 , 后来 参加 了起 义 , 被 分 到七 连 。 他性 格 

内向, 平 时沉 默寡 言 , 并不 活 跃 , 但打 起仗 来 

却 像换 了一 个 人 , 手 也特 别 狠 。 到七 连后 , 陆 

因作 战勇猛 曾多 次立 功 。   陆 是一 个 孤儿 , 他 的全家都 在 日军 的一 

次 清 乡时被 杀 害 了 . 陆 因藏在粪 坑 里 才躲 过 

了这场 劫难 。据说 , 那 次 屠杀 全村 死 了二 百 

后 ,迅 速地 与 当地 的 惯 匪们勾 结 在 了一起 。  

他 们利 用熟 悉 的地 形 和野 蛮残 酷 的手 段 , 给 

多 号人 , 尸 横遍 野 , 血 腥 味数月 不散 。 从那 以  后, 陆 就仿 佛变 了一个 人 。七 连不 少人 都 感 

到 这家 伙有 些怪 , 平 时不 吭不 哈 , 任劳 任怨 ,   可 有 时 为 了芝 麻 大 点 的小 事 ,甚 至 一 言 不 

剿 匪部 队制 造 了意想 不 到 的重 重 困难 。  

5 o 后作家群 i陆 与 冯 的 故 事   部 代际. 队刚 开 进 山里 时 ,几 乎 是 两 眼 一 抹 

黑, 举 步维艰 , 老百姓 唯恐 避 之不 及 。 在 土匪 

的血 腥 高压 下 , 当地 农 事凋 敝 , 村野 荒 芜 , 各  村 的青壮 年 不是 参加 了土 匪 , 就 是 被土 匪 杀  害了, 或 者逃 走 了 、 失 踪 了。 许 多 村子 里除 了  老人 和孩 子 外 , 几乎 看 不 到男人 。到处 都 是  寡 妇 ,有 的地 方 甚 至 成 了没 有 男 人 的寡 妇  村。 土 匪们常 常把 那些 被 俘 的战 士 以及 所谓  的赤 色分 子 的尸 体肢 解后 , 挂在 村 口或 要 道  的 大树 上 , 引 来 成 群 的 秃 鹫 … …然 而 . 就 在  这 样严 酷 复杂 的环 境 里 , 部 队还 是很 快地 打 

合, 他就 会 没轻 没重 地 干 出傻事 来  有 一 次 

吃饭 时 , 不 知为 了什 么 他 和班里 的黄斗 起 嘴 

来。 开始 两人 还有 说有 笑 。 黄 是河 南人 , 黄 说  俺 日你姐 , 这 是 他 的 口头禅 , 陆 的脸 却 在 陡  然之 间一 下 子变 色 了 。   他说 , 你说 啥 ?   俺 日你姐 。  

陆便 不慌 不忙 地放 下碗 走 了过 去 。  

你 再说 一句 ? 他说 。  

太 

俺E t 你姐 。 黄又 来 了一 句 , 说 完 之 后 还  绊。 刚 上路 时 , 陆还能 够克 制 自己 , 但 由于宋  胡 子不 老 实 , 一 会儿 要 撒 尿 . 一会 儿 说 腿 疼  走不动了, 这 一来 把 陆给 惹 火 了 , 压 抑 在 心  里 的仇恨 不可 遏止 地爆 发 了 他开 始动 手整 

起宋 胡子 , 用 枪 托不 断地 朝 他的 背上 和腰 上  砸去 , 砸得 宋 胡子 鬼 哭狼 嚎 。宋 胡子 的罪 恶 

朝 陆笑 了笑 。 但 接下

来 发生 的事情 却是 所 有  的人都 始料 不及 的 。 陆像 猛兽 一样 把 身体 干  瘦 的黄 一下 子 掀 翻在地 . 然 后用 手 卡住 了他 

的细脖 子 。在 场 的人起 先还 跟 着起 哄 , 很快 

便 发 现 不 对头 了 . 于 是 一 齐 拥 上去 。 费 了 好  大 劲 才把 陆铁 钳般 的手 扳 了开 来 , 这 时黄 只 

剩 下 一 口气 了 。  

太大 了 ! 冯也 觉得 该 打 , 千 刀万 剐也 不解 恨 。  

但 当陆 用柴 刀—— 由 于 山区作 战 的需要 , 战 

你疯 啦 !人们 纷 纷斥 责 , 陆却 一 声不 吭 

地 蹲在 角 落 里 抽 起 烟来 。事 后 才 有 人 了解 

到 ,陆 的姐 姐 在 那 次 清 乡 时被 E l 军 轮 奸 而 

士 们 大 都 随 身携 带 柴刀 —— 从 路 边 砍 下 一 

条 粗大 的藤 条 时 , 冯 意 识到 不对 劲 了 。他看 

到 陆像 狼一 样 哼 哼着 喘着粗 气 , 两 眼 闪着 血 

红 的光 , 知 道他 的老 毛病 又犯 了 。 冯说 , 别 打 

死, 这 事 给 了他极 大的 刺激 。   陆还 有一 个 不小 的 毛病 , 就 是喜欢 虐 杀  俘虏 . 为此 他 受过不 少批 评 。 据说 . 卫生员 曾   对人 说过 这 是一 种病 态 , 但 战争 年代 谁也 顾  不 上认 真对 待这 件事 , 人们 更多 的把 这 理解 

为 阶级仇 恨 。 因此批 评归 批评 , 检讨 归 检讨 ,   这样 的事 后 来还 是时 有发 生 。 就在 部 队进 山 

了。 解放 军优 待俘 虏 。 陆 却沉 稳地 笑起 来 , 用 

力 抖动 着手 中的藤条 。 陆说 , 他是 畜牲 , 他 不 

是人 ! 说 着就 推开 冯 , 抡 起藤 条 , 没命 地抽 打 

起 来 。宋 胡子 哀 嚎着 倒在 地上 , 头上 的血 像  泉水 似 的喷 出来 . 丑 陋 的身子 如 同一 条垂 死  的蛇 , 在飞 舞 的藤条 下不 停地 扭 动 、 挣扎 。   冯 冲上 去抱 住 陆 。 冯说 别打 了 , 打死 了 ,   怎 么向连 里交 待?   你别管 , 陆 咆哮着 。陆说 , 他 是 畜牲 , 他 

不是人 !  

后, 陆还 干过 一 次让人 目瞪 口呆 的事 。   那是 不 久前 的一 天 , 陆 和冯 押解 一个 土  匪头 目去 连 部 。 这个 土 匪头 目就是 上 面提到  的 宋胡子 。宋胡 子 是个 罪 大恶极 、 嗜杀 成性 

的惯匪 、 他 曾率 众 血洗 过 县 城 , 杀 死 干部 和 

进 步群 众八 十余 人 , 造 成 了轰 动一 时 的大惨  案 。七 连 的一个 通 信员 那 天 晚 上 去 县 城送  信, 也 落入 了宋 胡 子 的匪徒 之 手 。宋 胡子令  人 将 他绑在 一 棵 大树 上 .当着 全 城 的百姓 ,   剖 腹 开膛 , 剜 了他 的心 。 并 把肠 子 拽 出来 , 绕 

冯 死 死 地抓住 陆 的 胳膊 。冯 说 , 他是 畜  牲. 可

留着 他 还有用 , 你 现在 不 能打 死他 。 冯  又说 , 你再 打 , 我就 向连 长报 告 。   陆冷 冷 地笑 起来 , 那 笑 不禁 让 冯打 了个  寒颤。 陆说 , 你 去报告 呀 . 你忘 了这 畜牲 杀 了  多 少人 , 忘 了通信 员是 怎 么死 的?   冯说 , 我没忘 , 我也 恨这 畜牲 , 恨不 得马  上 宰 了他 , 可 我 们 在 执行 任 务 , 我 们 不 能 打 

死他。  

在 他 的脖 子上 . 其状 惨不 忍 睹 。  

黑 鹰 峰一 仗后 . 宋 胡 子 的匪帮 遭 到毁 灭  性 的打 击 . 纷 纷 作 鸟兽 散 , 宋胡 子 也 东 躲 西  藏, 惶 惶不 可 终 日。 这 天他 躲在 一个 亲戚 家 ,  

陆不 说话 了。他 扔下 手 中的 藤条 , 坐 在 

正在 附 近巡 逻 的五 班 得 到 村 民 的报 告 迅 速 

赶到 . 把 他堵 在地 窖里 一举 抓获 。 接着 , 五班 

块 石头 上卷 起 一支 粗 大 的喇叭 烟 , 气 呼呼  冯走 过去 , 拉 起气 息 奄奄 的宋胡 子 。宋 

地 闷头抽起 来 。  

胡子 呻吟 着 , 要水 喝 。水 , 水, 宋胡 子 有气 无 

长又 令人 一边 继 续搜 索 其他 匪徒 , 一 边让 陆  和冯 将 宋胡子 押 回连部 。  

抓 获宋胡 子 的村 子 离连 队驻 地 并不 远 ,  

力地 哼 哼着 。  

冯摇 摇水 壶 , 里 边 已经 空 了。 冯说 : 陆,  

只需 翻一 座小 山就到 了 。 为 了防止 宋胡 子逃  跑, 他们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 腿 上 也 上 了脚 

你还 有 水吗 ? 陆却 哼 了一声 , 扭 过 头去 不理 

。I   A N H u‘ wE N x u E   I 安徽文学  

睬冯 。冯 苦笑 了一 下 。冯 抬头 看 到不远 处 的  山坡下 有 一条 小溪 , 便 走 了过去 。他 下 了山  坡 来 到 溪 边 ,用 手 捧 起 清 澈 的 溪水 洗 了 洗  脸 。他 心 里想 , 陆什 么都 好 , 就 是脾 气太 坏 。   宋胡子是该杀 , 但他是俘虏 , 这 事 得 由上 级  来处理 , 不能 随便 弄死 他 。 他这 么想着 , 就 解  下 水壶 准 备 舀水 。— — 突然 . 一 声尖 利 绝 望  的叫声 从 背后 传来 , 冯像 被针 扎 了似 的从 溪  边 跳 了起 来 。他扔 掉 水 壶 , 三步 两 步 冲上 山  坡 。眼前 的景 象使 他 惊 讶得 合不 拢 嘴 巴 : 宋  胡 子倒 在 地上 . 光 溜 溜 的脑壳 已经像 瓢 一样 

惑 。他们 不 明 白怎 么会发 生这 样 的事 

会不 会 是土 匪干 的 ?王 主任提 醒说 。  

不 大可 能 , 连 长和 指导 员 都否 定 了这 一 

点。 枪 声是 半夜 里 响起 来 的 , 连 长说 , 他一 听  到枪 声就 从 屋里跑 了出来 。 他 开 始 以为是 土  匪, 但旋 即就排 除 了这 一想 法 。他 带着 几 名  战

士 向打枪 的后 山跑 去 , 结 果 就看 到陆 倒 在  那里, 已经死 了。 指 导员 进一 步补 充说 , 陆 是 

死在 一棵 马尾松 下 , 这 棵 马尾 松就 在半 山腰  的一 个平 坡 上 。卫 生员 检查 后 认为 , 陆系 自   杀, 子 弹是 从嘴 巴里 射 进去 的。现 场勘 查 为 

被 劈 了开来 , 黑浓 的 充满 腥臭 气 的血浆 和脑 

浆 混合 在 一起 , 流 得 满地 皆是 。陆 正在 一 边 

心 平气 和 地擦 拭着 沾满 血浆 的柴刀 。 他 望着 

这一 结论 提 供 了有 力 的证据 : 陆 的嘴 巴被 火  药烧 焦 了 , 整个 面孔 也 都被 火 药熏 得黑 乎 乎 

的 ,卡宾 枪 的子 弹 穿过 后 脑勺 炸 了开 来 , 发  黄 的像 板油 似的脑 浆 溅满 了树 干 。 陆 的身 体 

合仆 着 . 脸 朝 下 趴 在地 上 , 很 显 然 是在 扣 动  扳机 的一 刹那 扑倒 在地 的 , 但 枪 管仍 死 死地  含在 嘴里 。 据说 , 这 是海 明威 的 自杀方 式 。 当 

然 陆是 不 可 能 知 道 海 明 威 的 , 王主任 、 梁 干 

惊 慌失 措 的冯 , 像 孩子 似 的满足地 笑 着 。  

你 疯 啦?冯 惊 叫起 来 。   他要逃跑 , 陆 回答 说 , 又 像 以往 那 样 圪  蹴 在地 上 , 用 溅满 血 浆 的手不 紧不慢 地 卷起 

烟来。  

那 你 也不 能杀 他 !   他 要逃 跑 . 陆说 , 这 个畜 牲要 逃跑 。  

冯 说不 出话来 了 。他感 到震 惊 , 也 感 到 

事 ,以及 七 连 的人 也都 可能 不 知道 海 明威 .   可 这 种海 明威 式 的 自杀 方 式 却 不 能不 使 人 

感 到深深 的震 撼 。  

无 可奈 何 。他 想 陆准 是疯 了 。 陆 什 么事 都 能 

这是 为 了啥 ? 王主 任慢 吞吞 地 开 口了。   他从 口袋 里 掏 出一 张揉得 皱 巴巴 的旧报 纸 .   撕 下一 块 , 用 手捋 捋 平 , 然 后 卷 了一 支 喇 叭  烟, 含 在 嘴上 吸起来 。 这 是为 了啥 ? 他看 着连 

长指 导员 又 问 了一 句 。   连长 和指 导 员 茫 然 地 对 视 着 .无 法 回  答。   总有 原 因 啊 , 王主任说 , 一 个 人 总 不 能 

干 出来 。后 来 为 了这 件事 , 他 们受 到 了上级 

的严厉 批评 , 陆还 被关 了七天 禁 闭 。但 连长  指 导 员 都 认 为 陆 是 一个 好 同 志 ,陆作 战勇  敢, 陆苦 大 仇深 , 陆 爱 憎分 明 , 虐 杀俘 虏 是不  对的 。 今 后 要加 强教 育 。 陆也 检 讨 了 自己 , 表 

! 代际. 5 0后作家群 与 冯 的 故 事   示 以后 不再 犯 这样 的错 误i陆 , 于是 这件 事 也就 

不 了 了之 了 。 在 当时 的环境 里 , 也 只能如 此 。  

可 谁 也 没 想 到 ,不 久 就 发 生 了陆 的死 亡 事 

件 

无 缘无 故就

想死 吧 ?   是的 , 连长 指导 员都 表示 赞 同 。   问题 是原 因在 哪 里 , 这就 是 我们要 弄 清 

王 主 任 认 真地 听 取 了连 长 和 指 导 员 的  汇报 。听汇 报 时 , 他 不 断地 插话 。 提 出问题 ,   黝黑 的脸 上 眉 头 紧 锁 , 颇 为严 肃 . 梁 干 事 在 

楚的 , 对 不对 ?  

说 得对 . 说得 对 。   那 么原 因在 哪 里 呢? 王 主任 咳嗽 着 , 朝 

旁不 停 地 记 录着 , 一边记 , 一 边 不 时 地 用 

地 上吐 了一 E l 浓痰 , 又用脚 踏 了踏 。你 们 是 

咋想 的?他 又 问。   连 长指 导员 无 言 以对 , 都显 得 有些 局促 

手推 着 滑到 鼻梁 上 的眼镜 。 连 长 和指导 员 的 

表情 都 很 沉 重 。他 们 对 陆 的死感 到 十分 困 

安 徽 文 学   A N H u 。 w E N × u E   l ’   ’  

戈 拳  l   j A 2 0 N 1 H 4 ’ U N I O W   0 E 3   N X U E  

不安。  

东北 海城 。  

梁 干事推 了推 眼镜 小声 开 口了。 他 还没 

哦. 与陆 是 同乡 ?  

是 同乡 , 一 个县 的。  

说话 ,脸 先 红 了起来 。你 们 注 意到 没有 , 他 

说。 在事情 发 生前 , 有 没有什 么先 兆 呢? 也就  是说 。 陆在 死前有 没有 什 么反 常 的举 动 ?  

听说 你 的铺 紧挨 着 陆 ,那 晚陆 离开 时 ,   你有 没有 发觉 ?   没有 , 冯说 , 我 睡着 了 , 那天 帮 阿莱 家 干 

活 干得很 累 … …我 睡着 了。  

这个 . 连长 想 了一 下 , 望 着 王 主任 说 , 是 

不 是把 五班 长找 来 问一下 ?   陆是五班的兵 , 指导员解释说 , 如果 有 

可有 人 说 ,出事之 前你 刚 从外 面 回来 ,  

有 没有这 事 ?  

啥反 常 , 五 班长 不会 不知 道 。   嗯. 王 主任点 点 头 。   五班 长 是个 长 着络 腮胡 子 的 大块 头 , 说  话 却 细声 细气 的 , 不 紧不 慢 。他很 庄 重地 思  考 了一 下 王 主任 提 出的 问题 . 然后 便 摇 了摇  那 个 被 大 胡 子 弄 得 毛茸 茸 的方 脸 盘 儿 。没  有. 他 肯定 说 , 陆很正 常 。 记 得那 天他 们班 是  帮 阿莱 家 翻 地 , 陆干 得 很 起 劲 , 一 个 人 拉 着 

犁 飞跑 .看得 阿莱 瞪 大 眼睛一 个 劲地 赞 叹 。  

冯局 促 了一下 。 冯说 , 我拉 肚 子 了 , 我 去  了一趟 田里 。 是黄说 的吧 ? 回来 时 , 黄看 到 了 

我, 那 晚是 黄 的岗 。  

那 么你 回来 时 , 有 没有 注 意 到陆 不在 铺  上 呢 ?王 主任 又问 。   冯 迟疑 了一会 儿 。注 意到 了… …他说 ,   陆 的铺 是空 的。   你 当时咋想 的?  

我想 …… 我 也 没 多想

。 我太 困了 , 我 就 

睡 下 了 

休 息 的时 候 , 陆还 高 兴地 唱 了二 人转 。陆是  东北人 , 指 导 员这 时转 向王 主任 又一 次解 释 

说。  

恩, 王 主 任站 起来 , 在 屋 里踱 了几 步 , 然  后 又站 下 来 看 着 冯 , 问道 , 你 觉 得 陆这 人 咋 

样?  

后来 呢 ?王 主任 问 。   后来 ? 五班 长 咬 了咬嘴 唇 , 后来 就 收工  了。 对了, 陆 收工 后还 帮 阿莱家 挑 了水 , 挑 了  满满 一缸 。回来 时一 切 都挺 好 , 晚 饭时 陆 吃 

了四碗米 饭 . 陆饭 量很 大 , 五班 长说 。  

挺好 . 冯说 , 不过 ……  不过 啥 ?   不过 . 他 脑子 受过 刺激 . 爱 走极端 …… 

阿莱 是谁 ? 王 主任 问道 。   阿 莱 是 村 里 的寡 妇 , 指导员说 , 她 丈夫  是农 会 干部 , 给 土匪杀 害 了 。   嗯. 王 主任摸 着下 巴 , 沉吟 了一 下 。   找 五班 长谈 过话 后 , 王主任 又 挨个 找 了  五 班 的其他 战 士 . 大家 讲 的情 况也 都 与五 班 

怎 么讲 ?王 主任感 到不 太 明 白。  

指导 员 插话 说 , 陆 的全 家都 让 日本 人杀  害了 , 只有 他 一 个 人死 里 逃 生 , 他 亲 眼看 到 

亲 人被杀 害 . 这使 他 的脾气 变得 有些 怪 。  

嗯, 王 主任摸 了摸下 巴 , 转 向冯 , 出事前 

你 有没 有感 到陆 有些 反 常?   冯 摇摇 头 。冯 回忆 说 , 那 天他 们 帮阿莱  家干活, 陆 干得 很卖 力 , 后 来 收工 后 , 他还 去  阿莱 家帮着 挑水 。   是 他一 个去 的 吗?  

是 … …一个 人 。  

长 讲 的大 同小 异 。与冯 谈 话 时 , 冯 显 得有 些 

紧张 。 两手 不 停地 搓着 衣 角 。王 主任 笑着 说 

你 怎 么啦 。 冯说 没 啥 。是 老兵 吗 ?王 主任 又 

问。冯 点点 头 。  

啥时参 加 的部 队?王 主任 卷 了 一支 烟 ,   有 意 缓解 一下 情绪 。  

四七 年 。   哪里 人 ?  

嗯. 王 主 任 皱 了一 下 眉头 , 又卷 起 一 支 

烟抽 起来 。  

冯走 后 . 王 主任 用不 大情 愿 的 E l 气 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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忡 忡地 对 连长 和指 导 员说 , 这 事 会不 会 和那 

个 啥 的阿 莱有关 系 ?   这个 , 不 大可 能 吧 ?连长 和 指导 员 的表 

说, 阿婆您 慢着 点 。   菩 萨保 佑 , 菩 萨保 佑 , 阿婆 瘪 着 嘴 嘟 囔 

着。  

情 都显 得有 些尴 尬 。  

阿莱 走 过 去 把 娘 搀 到 门 口的~ 张 小 木  凳上 坐下来 , 轻 声说 , 首 长们 来 了。  

王 主任 见 到 阿莱 的第 一 眼 , 心里 便 扑通 

了一下 。这绝 对是 一 个漂 亮 的女 人 ,

而 且还  是 一 个 寡 妇  这 样 的人 难 免 不 弄 出 点故 事  来, 王 主任 凭 经验 这 样 想 着 , 窝 在 心底 的那  个 不祥 的 预感 也仿 佛一 下子 扩 大 了。   阿莱 家 的房 子是 三 间新 盖 的茅屋 , 茅屋  外 边 围 了一 圈用葛 藤条 扎起 来 的篱 笆 。 王 主  任 和梁 干 事是 在指 导员 陪 同下一 起来 的 。 指  导员介 绍说 ,阿莱 家 的房 子 让 土匪烧 掉 了 ,  

菩 萨保 佑 , 菩 萨保 佑 , 阿婆 又 咕 哝 了几 

句, 就低下头 , 目光 仿 佛 定 在 脚尖 上 一 动 不 

动了。   阿莱 重新 回到灶 间烧 起 火来 , 暗红 的火 

光不 时映 亮 了她那 张美 丽而 忧 伤 的面容 。 谈  话完 全 是 被 动 的 , 王 主任 问一 句 , 阿莱 回一  句, 有 时 连话 也不 说 , 只是点 头 或摇 头 , 气氛  显得 有些 僵 硬 。简单 地 拉 了几 句家 常之 后 ,   王 主任便 很策 略 很 和蔼 地 向阿莱 提 到 了陆 。   王 主任说 . 陆 的事你 都 听说 了吧 ? 阿莱 点点 

这 房子 是 连里 后来 派 人 给修 建 的 . 篱 笆 也 是  由陆 和冯 利用 休息 时 间给扎 的。 战士们 都很  同情 阿 莱 , 指 导员 说 , 阿 莱 丈 夫 曾积极 协 助 

部 队围剿 土 匪 . 但 不 幸遭 到 了 土匪 的残 酷 杀 

害  他 的老 母 亲双 眼也 是 被 土 匪剜掉 的。现  在阿莱 就 和他 的老 母 亲生 活在 一起 。   王主 任他 们 一行 走 进阿 莱 家 时 , 阿 莱 正 

头 ,好像 害怕 什 么 似 的躲 闪 着 王 主任 的 目  

光。  

那天 陆在 你们 家 干活来 , 是吗?  

嗯。  

还干 了 啥没有 ?  

摇头 。  

蹲在 灶前 烧 着火 。她慌 乱地 站 起身 。 双 手 有 

些不 知所 措地 在 围裙上 擦着 。 指导 员 向她 介  绍 了王 主 任 , 又 向她 介绍 了梁 干事 。指 导员 

他没 对你 说过 啥 ?  

摇头 。  

收工 后 , 他帮 你们 家挑水 来 ?  

嗯 

说. 团首长 是 来看 望你 们 的 。坐 , 快坐 , 阿莱  搬 过板 凳 , 解 下 围裙 在上 面擦 着 。一 道 鲜艳 

的 阳光从 门外 斜斜 地 照 射进 来 . 干燥 蓬 松 的  浮灰 轻轻 地 飞扬 着 , 在 阳光 中像 有 无数 只 小 

就他 一个 人 ?   点头 。  

后来 呢 ?   后来 ?   是的, 后来 呢 ?   阿莱 咬 了一 下 嘴唇 . 猛然 埋 下脸 向灶洞 

代际. 0后作家群 i陆 与 冯 的 故 事   虫子詈 在蠕 动5 。阿 莱 的身 材很 饱 满 , 长得 挺 拔 

而结 实 的胸 脯 在 薄 薄 的 布 衫 下 生 动地 起 伏 

着 。一 对 深深 的酒 窝 印在 圆圆 的 、 布满 了红  晕 的脸 庞 上 ,俊 秀 的眼 睛 里 闪 着水 灵 灵 的  光, 细 长

的 眼睫毛 像 小 鸟翅膀 似 的不 停 地扑  闪着 , 在 眼 圈下投 下 了一 道 好看 的暗影 。王  主 任心 里想 , 这 真是 一个 漂 亮 的女人 。  

里塞 了一 把 柴 , 许 久没 有声 音 了 。  

阿莱 , 指 导 员 叫 了她 一 声 , 王 主任 问你 

话来。  

屋 里 传 来 了咳 嗽 声 、 脚步声 . 一 个 瞎 眼 

老 太太 从里 边摸 摸 索索 地走 出来 了。 她 拄着  根竹 拐杖 . 深 陷 的 眼窝 周 围残 留着 让 人感  到狰 狞 的 伤疤 。指 导员 上前 扶住 她 。指 导员 

我不 知 道 , 我不知道 , 阿 莱 的声 音 突 然  哽咽起 来 。当她抬 起 头来 , 在 场 的人 都 吓 了 

跳。 阿莱 的脸 上盈 满 了泪光 。 我不 知道 。 我 

什么也不知道 , 阿莱 很 伤 心 地 哭 起来 . 肩 头 

安 黻 文 学   A N H u   w E N x u E   I  

剧 烈地抽 动 着 。   王 主任 夹着 烟卷 的 手抖 了一 下 , 他望 了 

望指 导员 ,指导 员 的表 情也 显得 十 分意 外 。  

加上土匪为害 , 许 多村 子 寡 妇 成 群 , 男 人 奇 

缺 .部 队开 进 来 后 就难 免发 生 一 些 违 纪 事  件, 而且大 多 是 当地女 人 主动 而 为之 。尽管 

如此 , 为 了严 肃纪 律 , 维 护人 民军 队的声 誉 ,   上级还 是下 决 心严肃 处 理这类 事 件 。 去年冬 

天, 四连 的一 个排 长就 因为这 件 事撞 到枪 口  

上了。  

阿莱。 出 了啥事 ? 指导 员皱 了皱 眉 毛 , 有 些 紧 

张 地 问道  阿莱 啜 泣着 , 不 回答 。  

直坐 在 门 口 , 像 泥塑 一样 的 阿莱 娘这 

时唠 唠 叨叨地 开 口了。这娃 命 苦 啊 , 她 的瘪  嘴 吃 力地 努动 着 。年轻 轻 的就 落 了寡 , 男人 

事情 据 说是 连 长查 哨时 发现 的 , 当时连  长 不 动声 色 . 等 排 长 回 到驻 地 后 , 便 立 即 被  叫 到连 部去 了 。连 长首 先让 他缴 出武 器 。 然 

让 土 匪杀 了 , 死得 惨 啊 !… …我早 对他 们 说  过, 这 帮 土 匪惹 不 得 , 都 是 杀 人 不 眨 眼 的魔 

王。 可 他 们 就是 不 听 ……她 才 十 九岁 啊 , 往 

后告 诉 他你 等待处 理 吧 。 这个 排长 试 图作 出 

解释, 连 长却 愤怒 地打 断 了他 的话 。 连 长说 ,  

后 这 日子 还 长 着 哩 。有 啥 法 子 啊 ,命 不 济  呀 !…… 陆是 个好 人 啊 。 手脚 勤利 着 哩 。我 

的眼虽然瞎 了 。 可 心里明 白 , 陆是个好 人 ,  

真 丢人 , 我 为你 感 到耻 辱 。第二 天 排 长被带 

到 团部 . 接着 团里就 作 出 了枪 毙 的 决定 。消 

息传出, 全 团都 震惊 不 已 。就 连 四连 长和 指  导 员也 感 到十 分 意

外 ,他 们急 忙 赶 到团部 ,   和他 们 一 起 去 的 还有 村 民们 推 举 出 的两 位 

全 村辈 分最 高 的老头 子 。 他 们 向团 里历数 了  这 个 排 长 的 种 种好 处 。他 们 说 他 曾多 次 立  功. 他们 还 说他 从 土匪 的巢 穴 里解 救 过 五个  备 受凌 辱 的妇 女 。在一 次土 匪放 火烧 村 时 ,   就 是这 位排 长 多次 跳入 火 中 , 抢 救 了一些 老  人 和孩 子 的生 命 ,而 自己却 被 大 火 烧 伤 多  处 。他们 请求 团里 对他 宽大 处理 。两位 老人 

甚 至还 一 再 固执 地 表示 , 这事要说错 , 只是 

只是 这 娃 命 薄 啊 ,算命 先生 说 ,这 娃 儿 命 

硬。 克男 人 …… 

娘, 你 别说 了 , 阿莱 哭着 打断 了她 的话 。   好, 不说 了 , 不说 了 , 阿莱 娘揉 着 那两 只 

枯 井 般 的眼窝  声音 也 哽咽 了 。  

王 主任 的脸 不知 什 么时 候 已经 黑下 来 。  

他大 E l 抽着 烟 , 用 严肃 的声调 说 , 阿莱, 究 竟 

出 了啥事 . 希 望你 能说 清楚 。 请 你放 心 。 我 们  是人 民的军 队 , 我 们会 替你 们做 主 的 。  

阿 莱 又 摇 起 头 来 

你不 用怕  有 啥就 说 啥。   是不 是 陆欺 负你 了 ?  

没, 没, 阿莱 慌乱地 说 。  

他们 女人 的错 , 不关 排 长这孩 子 的事 。 最后 ,   老人 们还 拿 出 了一 张 由全体 村 民们 盖 了手  印 的求情 书 。 望着 上 面大 大小小 密 密麻 麻 的  手印, 团长 和政 委一 时 间也 动 了感 情 。他们  答应 再认 真考 虑 一下 。但 就 在这 天 晚 上 , 枪  毙 的命令 还是 被执 行 了 。 团里 还为 此 发 了一  份措 辞严 厉 的通报 。 通报 强调 , 国有 国法 , 军 

那你 为 啥哭 啊?  

我心里难过 . 陆是个好人 。 陆是个好人… … 

谈话 进 行 不下 去 了 。 王主 任他 们 又坐 了 

会 儿 就 满 怀 狐 疑 地离 开 了 。在 回去 的 路 

有军 规 , 无论 何 人 , 无论 他 过去 功劳 再 大 , 一 

旦 触犯 军纪 就决 不 姑息 迁 就 。 自此 以后 , 部  队纪律 有 了很大好 转 。   陆的死会 不会 也 因 为这种情 况 呢 ? 但 令  人 不解 的是 , 他 为 啥要 自杀 呢?这 里 肯定 还  另有 隐情 。王 主任 回到连 部后 , 向连 长指 导  员谈 了 自己 的想 法 , 并 向团里 作 了报 告 。团 

上. 王 主任 一 言 未 发 , 指导 员 和 梁 干 事 也 默  默 无语 ,但 大 家心 里 都在 想着 同一件 事情 :  

陆 的死 也 许 和 阿 莱 有 关 。这 种 事 是 很 敏 感 

的. 过 去部 队就 曾发生 过 。这 一带 地 处深 山 

老林 , 地理 偏僻 , 民智 未开 , 不 少 习俗 还残

留  着 一 些蛮 古遗 风 .男 女之 事 原本 比较随 便 ,  

长 和政 委指 示 .应 该 进 一 步 做 好 阿 莱 的 工  作, 搞 清 事情 的真 相 。   然 而 一 连几 天 , 连长 、 指导 员 的 努 力 却 

阿 莱没 有 回头 。 她跪着 的 背影 就像 一首 

忧 伤 的诗篇 , 令 人 心 碎 。今 天是 陆三 个 月忌  E l , 你 知道 吗? 她用 低低 的声音说 。   冯 默然 无言 。   阿 莱把 手 中 的纸 一 张 张地送进 火 中。 那  天, 你 不该 跑 , 她 又低 低 地说 。   可 我没 想到 事情 会 这样 … …  你 不该 跑 。  

阿莱 . 我不 能不 那样 … … 

无 所获 , 阿 莱什 么也 不 肯说 。 不久 , 王 主任 

和梁 干 事就 因为 团里另 有 急事 赶 回去 了 。 由  

于 环境 艰 苦 . 部 队 工 作 千 头万 绪 , 不 可 能 在  这件 事 上投 入过 多 的精 力 , 王 主任 他们 回去 

后虽 也过 问 过几 次进 展 情 况 , 但 调 查 工作 实  际上 已被 搁 置下 来 。几 个 月后 , 随着 剿 匪工 

作 的结束 ,部 队奉命 开 出了这 一 带 山 区 , 奔 

赴新 的 战场 ,这 件 事也 就 彻底 无 人过 问了 ,   但 陆 的 死 亡 事件 却 始 终 是 一 个 没 有 解 开 的  谜 .长 久 地 留在 人 们 的 心 头 。 当然 除 了  冯— —冯 是清 楚 的 , 可冯什么也没说 , 他 和  阿莱 一 样把 谜底 牢牢 地封 死 在心 里 。   部 队开 拔前 一 天 , 是个 闷热 的夏 季 的晚 

你不 该跑 , 阿莱 又说 。 突然她 捂住 脸 呜呜  地 哭起来 。他 是个好 人 , 他是个 好人啊 ……  冯 的心 被尖 利 地刺 痛 了 。 他感 到 了愧 疚  和丑陋 。 就在 这一 刹 那 , 他 猛 然意识 到 , 这个  被 掩 盖 的过程 也 许永 远 也掩 盖 不 了 , 它 会长  久 地伴 随 着他 , 折 磨 着他 的 灵魂 。冯 痛 苦地  喘不 过 气 来 , 扭过头 , 像 逃 跑 似 的 向 山顶 上 

跌 跌撞 撞 地走 去 … …  

上。 气压很低 , 没有风 , 天 上 也没 有 星 月 , 蚊  虫 嗡嗡 飞舞 , 空 气 中饱 含着 水 气 , 湿漉 漉 的 ,  

令人 心情 烦 躁 , 坐 卧不宁 。 冯 独 自来 到后 山 ,   几个 月 前陆 就是 在 这里 自杀 的 , 他 的坟也 埋 

许 多年 后 .冯 作 为 一 个 离 职 的师 级 干  部, 住 在某 地 医院 的干部 病 房里 。 不久前 . 他 

刚刚实 施 过一 次 生 死攸 关 的手 术 , 但 这 次手 

在不 远 处 的山坡 下 面 。 直到 如今 冯仍 感 到不  可思 议 。他 根本 没想 到 陆会走 上 绝路 。如果  当时他 不跑  不 知 会不 会 出 现另 外 的结 局 。   也许 , 他想 . 也许 陆不 会死 。  

山顶 上 有

了一 丝 风 , 四周 一 片黑 暗 。置 

术 并没 有 改变 他 的命 运 . 扩 散 的癌 细胞 正在  对 他 的肌体 进行 残 酷 的吞 噬 。 冯知 道 自己在 

这 个世 界 的时 间 已经 不多 了 。 干部 病房 是一  个 坐 落 在 花 园 中的 小 楼 , 四周 很 安 静 , 温柔  的 阳光 透 过窗 户照 在雪 白的病 房里 。 身 体一 

天一 天 虚 弱 下 去 的 冯 就 躺 在 这 片 宁静 和温 

身在 黑 夜 中 . 冯 的 心里 稍稍 宁静 了一 点 。在  调查 这 件事 的 日子里 。 他一 直 心 神不 宁 。他 

的思想 很矛 盾 , 想得很 多 , 也很 复 杂 。 经 过反 

柔 之 中 回想着 往 事 , 消磨 自已在 这个 可 爱 的 

而又令 人烦 恼 的人 世上 的 最后 的时 光 。  

复考 虑 ,他5 已想 好 了一套 令人 信 服 的说   曼 代际. 0后作家群 宣陆 与 冯 的 故 摩   法, 可好 几 次 已经走 到 连部 门 1 : 3了 , 最 后 又改 变  了主意 . 退 了 回来 。 起先 他还 有些 担 心 阿莱 ,   但 阿莱 什 么也没 说 。 冯 心里 想 , 这样 也好 。 陆  已经 死 了 ,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 就 像 这 漆 黑 

天, 当他正 像 往 常一 样沉 浸在 回忆之 

中时 , 病 房 里 响起 了轻 轻 的脚 步 声 , 脚 步 声 

直 响到 他 的病 床边 。 然 后 停 了下来 。冯撩 

起 微微 闭合 的眼 皮 , 这 时他 的 目光激 动 地 闪 

烁 起来 。 来 人 竟是 过去 七 连 的老指 导员 。老  指 导员 解放 后 调 到 了另 一个 军 区 , 现 在 也 已 

的夜 晚 把一 切都 掩 盖吧 。  

冯 走到 山顶 上 时 . 意外 地 发现 山坡下 闪  着一 团火光 。 他 愣 了一会 儿 , 后来 走 了过 去 。   陆 的坟 前跪 着一 个 女人 , 正 在 那里 烧 纸 。火  光中。 黑 色 的纸灰 像 幽灵 似 的飘飞 起来 。   阿莱 , 冯 走 到近前 轻 轻唤 了一 声 。  

经 离职 了。 他 是从 另 外一个 老 战友那 儿 得知  冯 的情 况 , 专程 赶来 看他 的 。 多年未 见 , 两位 

老 战友 的心 情都 显 得颇 不平 静 。 冯挣 扎 着从  床 上坐 起 身 ,紧 紧地 拉住 老 指导 员 的手 .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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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挚 }   A N H   U   L W   E   x u E  

睛 慢慢地 湿 润 了。 像 所有 久 别重逢 的老战 友 

几个 小 时后 , 那桩 可怕 的事 就 发生 了 。  

样. 他 们 的话 题很 自然地 围绕 往 事 以及分 

事情 的确 出在 阿莱 家 。直 到 如今 , 冯仍 

然感 到 十分 后悔 。那天 晚 上 , 他如 果 不去 阿  莱家 , 也 许什 么 都 不会 发 生 , 陆也 不会 死 。 可 

结 果偏偏 相 反 ……

 

散 在各 地 的老 战友 的情况 展开 了 。 你还 记得 

陆 吗 ?冯 突然 问这样 问道 。  

当然 记 得 。 指 导员 感 到 有 些 意 外 , 愣 了 

下说 , 你 怎么想 起他 了?   因为这 些 日子 。 我 眼前 老 是晃 着他 的身 

冯去阿莱家时 , 夜正深沉 。 四周 万 籁俱  静, 离连 队驻 地 不 远 的那 个小 山村 已沉浸 在 

梦 乡之 中 。这是 一 个没 有 星月 的夜 晚 , 土 匪 

影, 冯说 。 只 要一 闭上 眼 睛 , 陆 就 冒 了 出来 ,   怎么 也摆脱 不 掉 。   哦。 指 导 员 疑 惑 不解 地 望 着 冯 , 这 是 为  啥?  

们 为 了活 动 方便 ,早 把 村里 的 狗宰 尽 杀 绝 

了, 只有远 处 的 山林里 不 时传 来猫 头 鹰 阴森 

的不安 分 的怪 叫 。阿 莱 家 的屋 子 共 三 间 , 中 

冯 没有 正 面 回答 。他 说 , 你 想 知 道陆 为 

什 么 自杀 吗?  

间是 堂 屋 , 东头是瞎眼老娘住的 , 西 头 是 阿  莱 住 的 。冯 走 进 阿莱 家 院子 里 , 立 时便被 屋  中传 出 的一 阵 异 常 的响 动 弄得 有些 不 知 所 

措 了。他 蹑手 蹑 脚地 靠 到 阿莱 的窗 下 , 一个 

男 人 正在屋 里 像 马一 样 粗重 有力 地 喘息 着 ,   在 这 亢 奋 激 越 的 喘 息 声 中还 夹 杂着 阿莱 低 

你知 道他 怎 么死 的?   冯 点 点头 , 指导 员惊 讶地 张 开 了嘴 巴。   屋子 里像 死一 般地 静默 了一 会儿 。 冯 那  张枯 瘦 的变 了形 的脸上 表情 凝重 。 给我 一支 

烟, 他 轻轻 地 开 口说 。   医 生 允许 吗 ?指 导 员 有 些 为 难 地 看 着  他。  

低 的 如 同梦 呓 般 的呻吟 。 这声 音在 静夜 中一  声 一声 传 出来 , 如同鼓 点 一 般撞 击 着冯 躁 热 

不 已混乱 不堪 的神 思 。他拼 命 地屏 住 呼吸 ,  

浑身 颤抖 不 已 。突然 问 , 那 男人 低低 叫 了一 

我想 抽一 支 , 冯用 很 坚决 的 口气 说 。指  导员 犹豫 了一 下 , 掏 了一 支 烟递 给 他 。冯深  深 地 吸 了一 口, 然 后揭 开 了那 个埋 在 他 心底 

几十 年 的谜底 …… 

句什 么 , 冯 没有 听清 , 但 他 听 出 这 是 陆 的声 

音 。冯 的心脏 仿佛 一 下 子凝 固了 , 热血 涌上 

了 大 脑 … … 

出事 那个 白天本 来 一切 都很 正 常 , 五班  帮着 阿莱 家 翻地 . 陆干 得很 起劲 。 收工 后 , 他  还 主动提 出要 给阿莱 家 挑水 . 冯 要 帮着 一起  挑. 也被 他拒 绝 了 。 陆说这 点 活 , 他 一个 人就  行  晚 上开饭 前 , 陆按 时 回 到 了驻 地 。 这 事没 

有任 何可 疑之 处 。  

屋 子里 的 响动 仍在 持续 着 . 冯 差不 多 立  即就 想 到应该 马上 离开

, 可 他 的手 脚这 时 已  不 听使唤 , 四肢 冰冷 , 浑 身麻 木 , 像 被枪 击 中  似 的连动 也动 不 了。过 了好 一 会儿 , 他 才慢  慢恢 复 了正常 。 当冯 轻手 轻脚 地想 退 出 院子 

时, 由 于慌 乱 , 他 碰 翻 了一 只摆 在 窗 下 的瓦 

晚饭 后 的那 段 时光 过得 十 分平 静 , 陆像 

盆 。瓦 盆 当啷地 响 了一声 。后来 冯无 数次 地 

想到, 正 是这 一 响改变 一 切 。  

以往 一样 圪蹴 在 一个 角 落 里 , 一 支 接一 支地  卷着 烟抽 。陆 的烟瘾 很 大 , 这本 来 没什 么值 

得 大 惊 小怪 的 , 但 事 后 回想 起 来 , 陆 那 晚 的  情 绪 明 显 与 以往 不 同 , 他 显得 很 激 动 , 脸 上 

也 闪着 一种 极少 见 的不 同寻 常 的红光 。 记 得 

谁 ?屋里 传来 阿 莱低 低 的喝 问 。   冯 紧贴着 墙 . 一动 不 动 。   谁 ?阿 莱 又问 了一 句 。  

冯 还是 一声 不吭 。  

当时 不 知 是谁 还 拿 他 开 玩 笑 说 , 陆, 你 他 妈 

屋 子里 安 静下 来 了 , 冯踮 起脚 尖 离开 窗  下, 刚要 抬 腿 翻过 篱 笆 。 一个 冷 冰 冰 的铁 器  顶 住 了他 的后脑 。 别 动! 接 着是 一声 低 低 的 

的捡 到 金元 宝 啦 , 咋这 样 高兴 ?陆 便 骂 了一 

句, 心 慌意乱 地 扭过 头去 。  

怒吼。   冯 转 过身 来 , 看 到一 支 卡宾 枪乌 黑 的枪 

的事 , 陆 恼怒 地跺 了一下 脚 。 阿莱哭 得 更伤  心了 , 她 膝 盖 头点 地 向前 爬 了两 步 , 抱 住 陆 

口正对 着 他 . 在枪 口的上 方是 陆 那双 由于恐  惧 和愤 怒 而变 得失 常 的 目光 。那 目光 , 在清  冷 的夜 色 中像 狼 一 样 闪 着 幽 暗 的绿 色 的光 

点。  

的腿 , 苦苦哀求着 , 美 丽 的 身 影 如 同风 中杨 

柳. 凄 凄 哀哀 地摇 摆 着 。都是 我 不好 , 她说 ,  

都是 我不 好 . 要 杀 你就 先杀 我 吧 。   阿莱 的哭 求 显然 使 陆有 些不 知所 措 了。  

这不 关 你 的事 . 他 低 低 地 咕哝 着 , 接 着 便 像  骤然 间泄 了气 似 的 , 手 中的枪 也 慢慢 地 垂 了  下去 。 他 扶 起阿 莱 , 他 说这 不关 你 的事 , 你先 

进屋 。  

你 昕 我 说 … …冯 嗫 嚅着 。大 口喘 着 粗 

气。  

住 口! 陆恶 狠狠 地打 断他 。 你 在监视 我 ?  

他 目露 凶光 . 一字 一句 地 问道 。  

不, 不 …… 冯 刚想 解 释 , 陆 又 一次 暴 躁  地 龇起 那 排 坚硬 的在 黑 暗 中闪 着 白光 的 牙  齿, 打断 了他 的话 。 住E l ! 他低 低 地 吼道 , 你  他妈 的要 坏 我 的事 !  

当他 扶 着 阿莱 向屋 里走 去 的 时候 , 冯 突 

然 醒悟 过 来 , 猛

然 跳 过 篱笆 , 像 兔 子 一 样 窜 

了起 来 。  

站住 . 站住 … …冯 听见 陆 在背 后喊 。夜  色 如水 , 漆 黑 一 团 。冯 的 心里 怦 怦 跳 着 , 他  拼命地跑 , 他 想陆会开枪 的 , 陆是神枪 手 。   但 不 知 为什 么 , 陆 却 没有 开枪 。后 来 , 冯 就 

不, 我保证 , 冯说 , 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 

你 以为 我会信 你 ?  

我赌 咒 … … 

陆 冷冷 地笑 起 来 , 目光 中闪着 一种 病 态 

的疯狂 。 冯 从那 张正 在 一点一 点 变得 狰狞起 

来 的面孔 上 , 看 到 了一 种 可怕 的结 局 。他 的 

滚 下 了那 道 救命 的 土沟 ,气 喘 吁 吁 地 跑 回  

了驻地 。  

再后 来 , 就发 生 了陆 自杀 的事 …… 

我 真后 悔 , 冯说 , 也许 当 时我不该 跑 。 他 

头 脑开 始混 乱 了 . 身 上 沁 出 了一 阵冰冷 的汗  水 。别 干傻 事 , 他用 颤 抖 的声 音说 , 陆, 别 干 

叹 了一 口气 . 把 头 无 力 地 靠 在 床架 上 , 陷 入 

了沉默 

傻事。 但 回答他 的却 是 黑暗 中传 来 的一声 清  脆 的拉枪 栓 的声 音 。冯 闭 上 了眼 睛 , 死 亡 的  气 息像 潮水 一样 冰 凉地 涌 了上来 。 冯 想一 切 

都 不可挽 回 了。陆 是个 疯 子 , 陆什 么事 都 能 

干 出来 。  

屋 子里 静静 的 。 指 导员 又掏 出烟来 递 给 

冯, 自己也 点 燃 了一 支 , 两 人 就 这 么 默 默 地 

抽 了好 一会 儿 。   我 不 明 白 ,指 导 员终 于打 破 了沉 默 , 那 

突然, 一声 尖 利 的抽泣 声 响 了起来 。陆 

和冯!代际. 都 回过 5 头 去 , 不 知 何i陆 时阿 莱 已来 到 0 后作家群 与 冯 的 故 事  院子 

晚你去 阿莱 家干 什 么?   冯像 触 电似 的抖 了一 下 。 他 睁开 眼睛 迅 

速 地望 了指 导 员一 眼 , 然 后 又 沉 重 地 垂 下 眼 

里。 她 头发 凌乱 , 衣 衫不 整 , 漂亮 的脸 上 闪着  泪光 , 那 神情 就 像一 只受伤 的鸟儿 一样 望 着  面前 的两个 男人 。 一 只饱 满 的乳 房从 敞开 的 

衣 服里 滚 了 出来 . 在 昏暗 的夜 光下 闪着 一 片 

皮 。你 想 听真话 , 还 是假话 ? 他低低 地 问 。   真话 。   冯 仿佛 痛 苦地 呻 吟 了一下 , 没 有 马上 回   答 。他一 口接一 口地抽 着 烟 , 脸上 充满 了忏  悔 的表情 。屋 里死 一般 的沉 寂 , 只有窗 外 的  风 不时 发 出轻微 的 响动 …… 

责 任编 辑 张 琳 

朦朦 胧胧 的 白光 。  

她一 步 步地 走 到 陆 的面前 , 然 后扑 通 一 

声 跪 了下 去 

都 是 我 不好 . 都是我不好 , 阿 莱 仿 佛 喘  不 过气来 似 的 , 哽咽地 说 道 。 走开, 这 不关 你 

甜  A N H U I W E N X U E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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